大時代的結局也許早就寫好了 -《萬曆十五年》黃仁宇
作者:黃仁宇
出版社:食貨出版社
出版日期:1985/04/10
頁數:357頁
ISBN:9789578876019
上世紀清亡後,中國政局經歷動盪劇變,西學東漸的大環境下,反而成就了一代承先啟後的大師級知識份子。說到歷史,則不能不提黃仁宇先生,以及他的名著《萬曆十五年》。
黃仁宇的身世非常傳奇,曾經是國民黨職業軍人,認識機械電工,也曾到美國陸軍參謀學院受訓,直到50年代,退出軍政界後轉攻歷史系,又反而給他開拓了自成一家的學說。他的博士導師正是漢學大師余英時先生。
黃仁宇提倡他自言的「大歷史觀」,不再是以單一的事件去分析歷史,而是從數據、經濟數字、人口流動、以致整個社會的文化社會框架去理清歷史事實。《萬曆十五年》正是展現他大歷史觀的代表作。
變革勢力消失 妥協勢力抬頭
《萬曆十五年》全書一如其名,是由明代第14位皇帝明神宗在位的第15年、即1587年開始說起。如果中學時有讀過明史,大概不會記得這一位皇帝,最多記得明代的皇帝多半獨裁而懶惰,對萬曆年一無所知--黃仁宇卻認為,這一年對於明代的朝政發展極具代表性,更是明朝衰亡的開始。
這一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其實什麼大事也沒有發生,但各種懸而未決的問題,累積以久的體制負面因素,卻足以令整個政權無法起死回生。
這一年,明朝最後權臣張居正已逝;張居正信任朝中宧官馮保被政敵彈劾,及後病逝;戚繼光被罷免;明神宗寵愛的鄭妃生下兒子,卻因為不是長子,而不能如神宗所期望般成為太子,令神宗意興䦨珊;內閣首輔申時行開始發展出皇帝與群臣的協調機制。
黃仁宇透過張居正、馮保、申時行、戚繼光等人生前生後的事跡,認為神宗於萬曆十五年終於無法忍受政治及體制上的重擔,逐漸不再上朝,不批閱奏章,慢慢成為定例,明代的政制轉趨官僚化、體制化。張居正曾經勵精圖治的政治力量完成消失,戚繼光所代表的技術精英團體不復再現。
與此同時,改革者消亡殆盡,只剩下不求寸盡的協調者,新首輔申時行為避免群臣動輒得咎,對神宗百般遷就,在政事上亦寧寬勿急,致使明代萬曆年過後再無顯著的善政。
平靜穩定 卻一無是處
黃仁宇在《萬曆十五年》引用他設想的大歷史觀,剖析明代一朝由朱元璋開國至萬曆十五年,已有國祚219年,為何在神宗過後卻顯然一沉不起,原因其實不是在當朝的人物及施政,而是來自於明朝立國以來,乃至當時中國知識份子的保守氛圍。
黃仁字以詳盡的篇幅,分析了一個一般人較為陌生的人物:李贄。他是明代的讀書人,聰明過人卻倔強,他認為當時儒學發展程朱理學,己經是派系壟斷,又認為重農抑商已不合時宜。今天看來合理不過的言行,在當時卻不合於明代的保守氣氛,晚年更被上書獲罪於神宗,於獄中自刎而死。
李贄所透露出的社會封閉氣息,正是黃仁宇想表達的大歷史著眼處。他認為明代是封閉的帝國,對於讀書人的長久壓制及嚴酷的文字獄,令知識份子將「絕對安全」的道德戒律提到最高,以儒家道德議定所有問題,但國家並不能單靠道德來管治,造成明代儒生官僚一無事功。
「凡能先用法律及技術解決的問題,不要先扯上了一個道德問題。因為道德是一切意義的根源,不能分割,也不便妥協。如果道德上的爭執持久不能解決,雙方的距離越來越遠,則遲早必導致戰爭。」
同時,明代國土遼闊,資源不至於貧乏,外族亦未能至於與明抗衡,在鄭和下西洋後,東南方島國亦臣服於明朝,日本倭患更是不足為懼(明代中期正值室町幕府中後期)。這種無需被逼開放的內向基因,令政權能夠如神宗般怠於政事,仍可以長時間殘存。
這份因循的治政風格一旦成形,而再無張居正、海瑞等有志之士,即使統治者如祟禎帝有意重振國威,亦未必能夠完全扭轉彊化逾二百年的官僚體系,最後在關鍵時期下錯決定,只要有強勢的外力,就注定會亡國。
在黃仁宇的筆下,萬曆十五年是平靜的一年,卻也是一無是處的一年,標誌明代所有體制已完全失去活力,注定步向覆滅。
大歷史之下 巨變早已注定
黃仁宇逝於2000年,「大歷史觀」功過至今未有定斷,主因在於,黃仁宇描述歷史方式較具有敘事性,著重於宏觀的定義,與傳統講究引用,對照因果承接的歷史書藉不太一致。
有人甚至說黃仁宇是為了展現其大歷史觀,以決定論方式選擇了萬曆十五年,而不是有確切事件發生的萬曆十四年、或是張居正逝世的萬曆十年。據說當年《萬曆十五年》被英美出版社退稿多次,最後才由黃仁宇本人自資,於中華書局出版。
筆者並非從事嚴謹的歷史研究工作,也不敢妄議到底黃仁宇的大歷史觀是否完善,但筆者由求學時期起讀過《萬曆十五年》,如今再讀一次,又會發現書中的歷史變得「栩栩如生」。歷史書記載的人性,似乎以變奏的形式重現。每一個大時代的變局,其實是來自更久遠之前的宏觀政策,而這些政策又往往與更遙遠的世代思維有關。
換句話說,只要將我們身處的當下放在大歷史的框架裡,其實所有的矛盾,都是不同的思維或是文化框架之下的長遠爭端。香港人近年常提「蝴蝶效應」,親歷其事的我們也許終能明白,導火線的火種或許是隨機的,但香港的早注定要經歷這樣的一場巨變,因為自由與專制兩種思維無法協調的話,就必然會是衝突。
當我們適逢其會,置身其中,靜下來重讀歷史,會否能夠發現,時時刻刻難免的感傷之外,大歷史其實仍在行進之中?我們身為歷史的一員,也許都有該完成的事功,去成為推動時代與歷史的力量。就惟有希望能預見的結局,恰如我們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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