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在成長中幻滅，直到重新開始 - 《學習年代》董啟章

作者：董啟章

出版社：麥田文學

出版日期：2010/07/16

頁數：736頁

ISBN：9789861201719

《學習年代》的完整書名其實是《物種源始．貝貝重生之學習年代》，為何會有這麼煩瑣的書名，容許下文再解釋，為了行文簡便先縮寫為《學習年代》。

《學習年代》是香港作家董啟章於2010年的作品，堪稱是他寫作生涯之中的極具野心之作。如果你有留意香港本地文學，亦很難跳過董啟章的這位作家，這本在11年前寫下的巨著，今天重新讀來，你會發現並不過時，甚至充滿令人深思的先見之明。

由單純到糾結 青春少女的成長時代

《學習年代》厚達736頁，情節如果要概括的話倒也十分簡單，其實就是一位年輕無業的少女「阿芝」，誤打誤撞參與了一個讀書會的經歷，她在讀書會中認識各路文藝青年（那年頭還未流行文青這個詞）、包括知識份子、社運參與者以及藝術家等等。在閱讀大江健三郎、哥德、拉伯雷、佩索亞、漢娜鄂蘭與一行禪師的過程中，慢慢體驗自身的內在變化。

整本書主要由兩部份所構成，一是阿芝與其他讀書會成員的研讀對話，另一部份則是阿芝在讀書會以外與成員相處的日常經歷。除了書本內的理論知識以外，讀者會看見阿芝逐漸開始戀愛、前往大自然思考人生、參與本土的社區活動，將生活與閱讀互相對照。

故事聽來甚有青春校園故事的味道，但卻又不全是如此。作者董啟章向來擅長挖崛人性的執迷與慒懂，阿芝不但慢慢開化了對知識、思想、理念的想法，但又發現身邊讀書會成員的暗湧與衝突愈來愈強烈，到故事的中後段，成員的想法已更趨極端，甚至崩潰。書名叫《學習年代》，是來自致敬歌德所寫的《威廉麥斯特的學習時代》，以教育小說（Bildungsroman）的理念展開故事，但董啟章要寫的故事，卻更為偏鋒。

是理想還是執著？是成長還是創傷？

董啟章是本港最有名的60後作家，如果熟知其作品的讀者，也知道他長年喜歡挑戰既有觀念的界線，仍然生物與死物、男女性別、行動與沉思、藝術與庸俗等等。他喜歡將兩種互相矛盾－－或至少難以共融的觀念，在小說中以獨特的想象去展現，探求人置身於不同關係之中面對的碰撞。

例如《學習年代》之中，便出現一位歌手「中」，他／她代表了董啟章筆下常見的中性意象，既非男亦非女，兼有兩者的優點又兼有兩點的缺點。《學習年代》之中不論是人物或是情節，都有著這份混雜的二元性。

《學習年代》的角色眾多，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行動主線。故事的最後頗有悲劇性，呈現一種懸而未決的半開放式結局，包括在主角阿芝在內，似乎所有人的人生進入新階段，讀書會解體，理想已然幻滅。年輕的知識份子實現部份的人生期盼，又發現背後暗藏一份幼稚的執著，世上沒有純粹的理想，每個人都必須接受自己一再顯現的缺陷與人性。

董啟章刻意翻轉了教育小說的古典意義，他所寫的少女主角阿芝與其他角色並非沒有成長，而是發現在追求自我與理想的過程中，無法避免各種深切的創傷。成長並不是由缺陷走向圓滿，而是由缺陷經歷暫時的圓滿，再以短暫圓滿的經驗應對新的缺陷。

想象香港的三部曲 思考生活的行動

董啟章是香港文藝界有名的「全職文人」，在網絡上可以找到不少他因為版稅及寫作收入不足，而經濟結拮据的小故事，但縱然如此，董啟章亦是香港極少數願意以香港為背景，用盡心思細節去思考香港過去未來現狀的作者。

《學習年代》其實是屬於一個三部曲系列，名為「自然史三部曲」，三部曲的背景都是「V城」，亦即是香港。《學習年代》是第三部曲的上半部份，第一部曲叫《天工開物．栩栩如真》、第二部曲叫《時間繁史．啞瓷之光》，內容同樣以不同形式的奇特想象，重構香港的歷史與文化，勾勒隱藏其後的深層人文社會。

《物種源始．貝貝重生之學習年代》是三部曲中最入世的一部，以「物種源始」「重生」及「學習年代」為題，有意重構香港年青人的行動生活，描述新世代如何在社會充滿中滿懷熱情，卻又面一再深陷於挫折，再尋求在沮喪中的持續「轉向」，在散離之中的重聚。

「有些事情的確是太遲了。我們必須耐心等待。等著這個太遲過去。在比太遲更遲的時候，在太遲過去之後，還有新開始的可能。」

正如上文所述，《學習時代》寫於2010年，這對香港人而言大概已是恍如隔世，但又請讓我們記得，那年正正發生了反高鐵事件。今天驀然回望，反高鐵事件原來是香港公民社會與政府的第一次對壘，其後的反國教、東北發展事件、港視事件、雨傘運動、2019的反送中，其實都是沿著一道隱約而相承的主線。

《學習時代》當中的阿芝，當中滿懷抱負的年青人，那個熱切討論人生與社會的讀書會，那令人黯然又像充滿希望的故事結局，是否都是作家最直覺的預兆？今天重新再翻看這本厚厚的《學習年代》，重新再看書中對漢娜鄂蘭、對生命、思考與行動的討論，我們又像回到了現實仍未崩潰之前，在這預先備份的時空裡，再一次找回思想的救贖，再一次尋找等待的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