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陳之藩《花近高樓》
標題︰讀陳之藩《花近高樓》
永遠不朽的,只有風聲、水聲,與無涯的寂寞而已。
——陳之藩《花近高樓》
認識陳之藩的散文,始於預科文學科的範文〈寂寞的畫廊〉。
因年少時在古文所下的苦功,陳之藩的文筆精妙非常,偶句渾然天成、景色躍然紙上、人物栩栩如生。至於內容,因其理科背景加上人文素養,融合成獨有的細膩情感,所思所見非平常作者所能呈現。
「花近高樓」與「月色中天」兩部份的文章夾敘夾議,其中〈莫須有與想當然〉一文令我想起早前在CU Secrets及連登鬧得沸沸揚揚的「本地大學生大規模抄襲功課」風波。源由是一名中大工程系必修課程導師於電郵中明文指出部份本地經公開考試晉升大學的工程系學生抄襲數學功課。據悉這批學生的答案錯處一模一樣,包括繪圖、步驟等顯示學生思路差異的地方均一致,故有抄襲之嫌。然而,在抽出的問題學生中,據聞有人堅決認為並未抄襲,實屬無辜。
陳之藩在〈莫須有與想當然〉正正提及數件類似的抄襲事件,其中一次,他看到一篇學生的學期論文,因實在太優秀,令他不敢相信是大學生的作品,故他懷疑是否抄襲得來。學術欺詐這指控不輕,但他苦無證據,就問問同事看法。同事提出了相當熟悉的「羅馬法精神」︰被告沒有義務證明自己的清白,搜集證據的責任在指控方。在心虛下自招認罪也罷,但若當中有人真是無辜,實屬巧合,或為該批學生所言的「為報復而冤枉」,需證明自己清白,倒是可悲。陳之藩工作的年代,距今至少有8年罷(陳之藩於2012年逝世),當時他的同事說「文明與野蠻的分際,就在這麼細微的差別上」,「無罪推定」是常識,而不是問題。然而如今,或者從古至今,「還清白」的思維仍是未能解決的問題。
以往香港法律仍保有「無罪推定」的基本人權,意思是一個人在法庭證實其犯罪及判處其有罪之前應為無罪之身。收集足夠且可靠的證據定被告罪名的責任在控訴一方,法官亦應秉公處理,不可由個人情緒及立場主導及影響案件的判決。然事至今日,香港已被推行「有罪假定」的中國染黑,「警察」已越俎代庖未審先判,一口一句「暴徒」,上法庭前已迫不及待指控被捕人士為「罪犯」。其他荒謬判決也俯拾皆是。不義政府的支持者以菜刀傷害無辜的人,事後一句關心竟仍可賺得法官一句「高尚情操」的嘉許。可惜這群狐鼠之徒,縱是被罵「野蠻」也恐怕無動於衷。
總觀陳之藩的散文,最能概括其文章的,可謂「寂寞」一詞。陳之藩生於民國時期的中國,自抗戰起便流離失所,後負笈美國,加之中國發生文化大革命,自此到美國多地、台灣及香港擔任教授,之後那麼多年,再也沒曾回到「中國」。一甲子後出生的人閱讀他的作品,常常可以看到他不卑不亢地自認是中國人,但這個「中國」,既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似乎也未見得是中華民國。竊以為他身份認同的中國,在他離開的一刻起,就只是記憶中的那片樂園。他執著的不是「國人」,而是「國土」,所以「中國」被共產黨割據,從此他的國就亡、根就失了。哪怕中華民國的所有人到了台灣,在他眼中,終究是不同的。於是在其筆觸中,常常流露一絲蒼涼、寂寞的感覺,在〈失根的蘭花〉中,最能體現其寂寞。
這一點,固然與「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柔奴大有不同,倒是跟杜甫頗為相近,自然也能理解詩人中,何以陳之藩最愛杜甫,而散文集又為何取名為《花近高樓》。但這種寂寞,竊以為與杜甫還是有所不同,誠如上文所述,陳之藩的「國」在「土地」,而杜甫的「國」在「人」。杜甫的「亡國感」雖來自於心心念念的玄宗開元、天寶年間全盛時期,他感傷朝廷的政治,但也關注社會的面貌,戰亂、時政對百姓生活的影響往往是他描寫的主要題材。要是國家富有繁盛,人民生活安定,杜甫會不會成為小粉紅,猶未可知。而陳之藩的「亡國感」則在於國土淪亡,無處容身的離國之苦,這種苦根本上無法解脫。即使哪一天「光復」故土,物不是人也非,這種寂寞還是會縈繞他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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