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瘟疫蔓延時讀《鼠疫》
書名:《鼠疫》
作者:卡繆 (Albert Camus)
譯者:顏湘如
出版社:麥田出版
語言:繁體中文
一場世紀疫症,令《鼠疫》再次受到關注。記得某個作家好像提過,在疫症時期看一本關注疫症的小說是蠻有治癒感的。看畢大概花了兩個半月時間,大部分內容都是下班後在車上閱讀,疫情經歷平穩、再爆發,之後緩和,看著作者描寫疫症時節下各人的言行、生活,確實有種「找到知音」的共鳴。未能輕易言說的想法和心聲,透過卡繆的文字獲得一點釋放和撫慰。
小說的背景是1940年代、虛構的城市奧蘭城,這個地方某天發生來歷不明的「鼠疫」,還大規模在城內爆發。李厄醫生是主人翁兼敘事者,另外還有他的一群伙伴:文青塔盧、記者藍柏、公務員葛朗、走私商人柯塔,還有潘尼祿神父等在疫症肆虐的一整年如何應對、克服各種問題的記事。
卡繆的筆觸冷靜得有如紀實文學,嘗試從不同階層,包括神職人員、專業人士、白領甚至逃犯,表達他們對瘟疫的態度。這些主要角色都是男性為主,沒有突出的女性角色。小說的女性大多都是母親、妻子或者愛人,若不是照顧者,就是角色的懷緬對象。雖然女性的聲音被忽略,但換個角度去看,女性的沉默、忍耐、關懷或者情緒爆發都是比較直接,不加修飾 (從小說文字觀察),沒有很多的分析文字,生就是生,死就是死。雖是輕描淡寫,但對於小說一眾男性主角而言,這種「淡」,甚或「虛」(抽象),說不定能給他們一點醒悟和價值,像葛朗給愛人的書信和未完的小說,還有「臨門一腳」放棄出城找女朋友的藍柏,皆因有著控制不到的「難」和「離」才理解「愛」的重量、溫度和尊貴。就像我們習以為常接觸身邊的人,到了分開方知這是「愛」,所以「愛」很抽象,但又確實存在。
我對李厄醫生的感覺是非常專業,甚至冷靜得有點過分,有些東西明明可以多談卻戛然而止,後來他「自爆」是敘事者的一刻,就忽然明白了。他盡可能去客觀地紀錄一切,將人們面對疫症的經驗留給後世。想起書中的名句「對付瘟疫的唯一方法是正直」。所謂「正直」未必含厚重的道德意義,其實就是做好本份,應該做的事情上盡力去做,愈是混亂愈要「正直」如樑柱、燈塔,成為無垠之人的浮萍。所以能力愈大,責任真的愈大。書中有個蠻有趣的描寫,就是李厄醫生說自己疲倦的時候,才能專注做應做的事,因為人一旦精神起來就會想太多、容易分心,難怪我生病的時候,效率會高很多 (笑)。
寫到這裡似乎明白為甚麼主角是醫生,因為醫生每天直面生老病死。生老病死是世上最公平的東西,只要是人就必定會經歷。就如疫症絕對會發生在任何人身上,醫生只能盡力醫治,同時設法阻止更多人染疫。值得一提李厄醫生和潘尼祿神父的矛盾,神父以傳道方式力圖撫慰民眾,若然瘟疫來襲是神的旨意,並考驗著信徒對神的確信。宗教、教團和信徒價值觀隠含的「差異性」,以及疫症的「公平性」之間的張力,也是自身作為信仰者的反思。有了宗教信仰「唔係大晒」,你的言行、如何去生活,如實反映你的信念和價值觀。總覺得疫症是人心「魔性」的具象,貪嗔癡比染病更可怕。
因為李厄醫生在小說裡過分冷靜,故此好些他不太冷靜的情節最深刻,像歐東先生的兒子染了病,在醫院床上拼命掙扎的段落描寫特別細緻、深刻,令在場的見證人甚至讀者如我流下淚來。李厄醫生罕見地崩潰得說不出話,他的無力感來自對小孩子的期待。瘟疫很公平亦很無情,它無聲無息地殺掉很多人的未來,還有小說接近尾聲的時候,李厄和塔盧拋開俗務,來到城市邊陲一同游泳,又在天台上聊聊心事、聆聽四周的聲音。被瘟疫扯得太緊的他們,很需要一刻的放鬆、自在,好好充電才能面對他們的日常工作。
回望我城,仍是無能為力又困獸鬥的日子,在日常和反常的掙扎和試練中,感恩尚有閱讀、戲劇、電影、音樂……在某些人眼中覺得「多餘」的東西,成為了我的浮萍、呼吸的出口。可是短期內不想再看卡繆的作品,不是不喜歡,而是小說龐大的訊息量和承載的觀點,令自己身心也被掏空了。
Comments